1963年1月1日,顧頡剛在政協全國委員會舉行的宴會上,揮筆慶新年(新華社圖)
陳丹青的文筆顯然要比他的畫筆犀利,近讀他的《笑談大先生》,在提到“文革”后一代文人的模樣時,他用了“坍塌”一詞。文中寫道:“1979年‘文革’后第一次文代會召開,報紙上許多久違的老臉出現了:胡風、聶紺弩、丁玲、蕭軍……一個個都是劫后余生。我看見什么呢?看見他們的模樣無一例外地坍塌了,被扭曲了。……長期的侮辱已經和他們的模樣長在一起了。”
這大半是事實,但在那浩劫中,并非全因扭曲而坍塌,寧折不彎者也是有的,如不一般的歷史學家顧頡剛。
“文革”開始后,作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的顧頡剛,自然也得參加運動。那時他已70多歲,依然每日上班。由于擠不上公共汽車,他只得帶著毛筆、墨盒及簡單的午餐步行來往,到所里接受揭發批判和寫交代材料及外調材料。
開批斗會時,批斗對象要站在臺上自報身份姓名和罪行。如文學所所長何其芳,當他報名何其芳時,臺上的紅衛兵立刻吼道:“什么何其芳!何其臭!”他立刻應聲改口道:“何其臭!何其臭!”不與群眾頂牛。
但輪到顧頡剛時,他總是出人意外地從容報道:“歷史研究所一級研究員,顧頡剛。”不管臺上的紅衛兵與臺下群眾如何叫嚷、叱責,他仍不改口。陪斗的也有一些比他年輕的人,大都覺得他太迂腐,又怕他挨罰,常在會后悄悄地提醒他。不料下一次批斗會,他照樣如此。
當時社科院的食堂里有一個炊事員,喜歡羞辱從臺上下來的批斗對象。有天傍晚,顧頡剛正要下班回家,那炊事員突然將其截住,歷數罪狀,試圖逼其認罪。但顧頡剛一言不發,兀自昂首佇立。炊事員自覺無趣,訕訕而退。
顧頡剛的硬氣,早在與魯迅交往的過程中,就表露無遺。他與魯迅在1918年就認識了,還時相過從。魯迅在《我和〈語絲〉的始終》一文中就提到過他們的交往,而顧頡剛在《古史辨》等書出版后也曾寄贈給魯迅。
但不久因思想、觀念及學術主張等分歧,彼此間就漸漸地形同陌路起來,但言語的沖撞依然有,最后甚至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,確切的證據是顧頡剛曾致函魯迅,“此中是非,非筆墨口舌可以明了”,還是“聽候法律解決”。
雖然這紛爭后來是不了了之,可顧頡剛非同一般的硬氣,現在想來,仍是讓人驚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