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去年開始,國家大劇院推出了“青年作曲家計劃”。今年,第二期計劃再次面向青年作曲家們發出邀請。在為期一年的征集工作進入收官期前,“青年作曲家計劃”首席評委、旅法作曲家陳其鋼到上海音樂學院與作曲系學生交流。
首期“青年作曲家計劃”共征集75部音樂作品。經過國內外7位專業評委歷時半年的評審和篩選,中國國家交響樂團、中國國家芭蕾舞團交響樂團、中國廣播電影交 響樂團、北京交響樂團與國家大劇院音樂廳管弦樂團等,展演了8部入圍作品。最終,杜薇、劉暢、金秋月3人分別憑借《裊晴絲·驚夢》、《花問》、《水墨三 幀》三部作品獲獎,三人平均年齡只有25歲。
今年9月4日,陳其鋼之子陳雨黎因車禍在瑞士蘇黎世去世,年僅29歲。陳雨黎出事當天,正是陳其鋼與法國廣播電視臺相約商討青年作曲家計劃合作事宜。接到噩耗后,他強忍悲痛向法方推介中國作曲家的作品和潛力。約談結束后,陳其鋼走到一片空曠草地上,泣不成聲。
剛經歷喪子之痛的陳其鋼,目前已經恢復。在上海音樂學院的交流,是陳其鋼近一個多月來第一次面露輕松和笑容。
第二屆“青年作曲家計劃”周期改為兩年,一年收集作品,第二年評判,有諸如法國廣播電視臺等更多國外機構參與。陳其鋼說,希望用更充裕的時間來做這件事,使這件事更加國際化、更具影響力。
“今天作曲系的學生們已經習慣了‘無人問津’的狀態,也認為不會有什么機會真正實踐自己的創作。”陳其鋼堅持認為,這一次的“青年作曲家計劃”,“不是作秀,沒有貓膩,就是要給年輕人舞臺,讓他們知道,有機會。”
11月18日,陳其鋼作品音樂會將在上海音樂廳上演。作為今年上海國際藝術節參演項目,其中交響樂作品《源》的中國首演受到業內關注。據陳其鋼介紹,這是一部非常難的作品,“我幾乎每一頁紙都要寫一個星期”。
現有委約機制大多帶有明顯功利性
東方早報:這個項目開始的初衷是怎樣的?
陳其鋼:中國長期以來沒有一個長久、健全的委約創作機制,這就導致新人無法在正常的創作中獲得機會。現有的委約機制大多帶著明顯的功利性目的:比如為了一個慶典活動,為了成立一個新公司,或者為了一個劇院上演重要的節目,但對于年輕人是忽視的。
東方早報:現在鋼琴或弦樂系在音樂學院比較出風頭,很少關注到作曲系的學生去了哪里。
陳 其鋼:作曲系的學生走出校園后只能去做影視、做流行或者教書,他們幾乎很少得到委托創作的機會,這種情況至少已經有二三十年了。在中國,年輕作曲家無法取 得建立聽覺經驗的機會。如果一個作曲家聽不到自己的音樂創作,是沒有機會進步的。作曲是一個奇特的職業,音樂寫在紙上之后,必須經過二度創作,必須有人演 奏出來。只有反復聽,反復琢磨,才能確立自己的風格。
東方早報:你曾到法國深造,法國人如何給年輕人機會的?
陳其鋼:現代音樂的中心在巴黎。比如法國德國的文化部、廣播電臺、地方政府樂團每年都有演出新作品的計劃。法國文化部每年有40到80部作品,委約100多個作曲家。這些作曲家沒有出名,但他們可以得到委托創作機會。通過這樣的機制,能夠積累人才和作品。
東方早報:你在國內的時間不多,怎樣介入這個項目的?
陳 其鋼:一次偶然的機會,我認識了國家大劇院院長陳平,原來他1977年考了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,落榜后四年一直在音樂學院蹭課,后來組織了業余合唱團。他 有一個情結,特別想支持年輕人創作。我很贊同國家大劇院不將自己定義為一個租場方,而是一個創作機構。我們倆一拍即合。
這是一個幾乎沒有回報的項目
東方早報:去年第一屆的計劃實行起來最大的困難在哪里?
陳 其鋼:那肯定是展演部分。新作品要說服樂團去演都很困難。樂團做商演,有一套事先編排好的節目。要安插一個新人新作,樂團就要重新排練。節目單上出現的不 是觀眾熟悉的曲目,還會影響票房和現場氣氛。這個問題,全世界都一樣,但像在歐洲,如果你在音樂會里上演新作品,政府會給補貼。
東方早報:我們現在沒有這種補貼?
陳其鋼:我可以說,現在是國家大劇院在替有關部門去完善沒做到的地方,本來應該是國家出錢、建立制度、建立委員會篩選作品。劇院自己從演出經費中去撥出費用,或者拿出場地,跟國外的樂團談條件。(據國家大劇院工作人員介紹,劇院整個項目的投入在150萬元左右。)
目前的情況是,每演一個作品,大劇院補貼這個團兩三萬元錢,另外還有大量的工作,請國際評委、工作人員、整理文獻、拷貝……可以說這是一個不見底的投入,幾乎沒什么回報。
東方早報:展演票房不好嗎?
陳其鋼:怎么可能會有票房?
東方早報:那如果遇到非常好的作品,也是一種回報吧。
陳其鋼:現在,我們習慣了一做什么事就要求“出精品”,哪有那么多精品?如今的青年作曲家計劃,是給年輕人機會和希望,而不是去要求杰作,怎么能要求一個從來沒有經驗甚至都沒有聽到過自己作品的人出“精品”?
維護“先鋒”是一種“倒退”
東方早報:那這次的委約創作有沒有什么風格上的偏向性?
陳其鋼:風格應該建立在作曲家自己身上,你自己能夠認同自己,去追求你所感動的東西就夠了。
東方早報:劇院方面肯定希望收獲更多觀眾易于接受的作品吧?
陳其鋼:這個,我只能說,還是取決于作曲家要怎樣承擔責任。如果有膽量,就可以遵循自己的標準。但大多數作曲家很難做到。不過,所有有出息的作曲家都是按照自己的標準來做的。
而且,正是因為作曲家有專業優勢和局限性,所以我們的評委中還包括了指揮家和演奏家。這樣,可以從不同角度評判一部作品,看演奏者是否有興趣去詮釋。否則作品永遠是在學院派的象牙塔中。我個人更看重作品的創意和誠意。
東方早報:你看重“創意”,是否意味著贊同西方先鋒音樂將“探索”置于聽眾的聽覺感受之前的做法?
陳 其鋼:所謂“探索”、“先鋒”已經是音樂學院的教科書了。現在還把上世紀50年代的那一套標準叫做“探索”,50年還沒探索完?當時形成了的“先鋒派”的 寫作方法,今天已經是一種“經典”的寫作方法。全世界的音樂學院都面臨這個問題,以“先鋒派”、“現代音樂”為旗幟的那幫人,占據了學術領域的最高點,學 院派們共同維護一種利益集團,好像反對先鋒,就是反對革命。舉著這面大旗,就可以向政府要錢。
東方早報:怎么理解現代音樂?
陳 其鋼:“先鋒”音樂現在已經處于“防衛階段”。它曾經是革命的、先進勢力,但我認為現在恰恰相反,它是一種“倒退”,是“保守勢力”。雖然如今觀眾對現代 音樂并不買賬,但在系統內部,他們聽不到批評,并建立了一個小圈子相互支持、理解,有共同的目標和共同利益。在今天的歐洲,學院派還是最有錢最有勢力的。 當然他們也希望年輕人能夠傳承他們,按照他們的路走。如果我現在是音樂學院教授,當然也會希望年輕人扛起這面“防衛”大旗,而不是過了幾十年,說其實什么 都不是。這畢竟太可怕了。
“在中國,年輕作曲家無法取得建立聽覺經驗的機會。如果一個作曲家聽不到自己的音樂創作,是沒有機會進步的。作曲是一個奇特的職業,必須經過二度創作,必須有人演奏出來。只有反復聽,反復琢磨,才能確立自己的風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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