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想4個月前被一步步騙進傳銷窩點的過程,23歲的四川小伙張洋仍然心有余悸,“防不勝防,我直到被搶走手機才意識到不對勁,但已經晚了。”
那時,張洋正在找一份新的工作。他在大學里學的土木工程,畢業后先在西藏當了半年工程監理,后來還做過教育、銷售、人事,去過武漢、廣州、南京。自認為經歷豐富的他,根本沒想到傳銷的陷阱會離自己這么近。
接到招聘電話,經過了面試,張洋馬上買了第二天一早從南京到天津的高鐵票。從天津南站下車后,他被告知要坐公交車前往靜海區。因為過去工作的地方都比靜海區荒涼得多,張洋沒有絲毫懷疑。
如約見到了來接他的人,張洋被帶上了當地黑車。接他的人說自己是做測量的,一路上都在聊工地上的生活,抱怨每天風吹日曬。車一直開到路上沒有行人的地方才停下,他很快被幾個個子高大的人控制住,押進了一處院子。
“這輩子都完了。”張洋意識到自己被騙進傳銷窩點了,“我才剛畢業啊”。
院內是一處10多平方米的平房,窗戶先用木板釘死,外面還蓋了一層密密的鐵絲網。屋子里鋪著發黑的棉被,上面坐著10多個人,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。
在距離這個院子幾個街區遠的地方,剛剛從東北大學畢業不久的李文星誤入傳銷,7月14日,被發現溺水身亡,就在同一天,另一具陷入傳銷的年輕人的遺體也在這附近被發現。
回想起自己一步步被騙的過程,張洋覺得這是“誰也逃不過”的連環套。和正式的招聘過程沒有任何區別,張洋投了簡歷,經過了面試,甚至還有人指導他修改簡歷,以獲得更大的錄用機會。殺手锏是讓人無法抗拒的體面薪水。
“誰碰上誰中招。”張洋回憶。
同樣被高薪釣上鉤的,還有在安徽讀大二的小兵。學習之余,他還兼職做模特。聽到電話里比平常高兩倍的報酬時,他有過懷疑,于是要了對方的公司信息和活動照片。在網上搜索后看到了更多該公司承辦的活動,信息都對得上,他也在次日來到了天津。
大城市、專業對口、薪酬很高,這對畢業后一直工作不穩定的張洋有著絕對的吸引力。
當年高考結束,張洋在從事建筑行業的鄰居的建議下選擇了土木工程專業,“那時行情好,鄰居說活都接不過來。”等他進入大學,情況急轉直下,張洋看著自己學校的專業就業率一年比一年低,到他畢業時是30%,認識的學長學姐大多在工作一兩年后考研或是轉行。當初建議他入行的鄰居也早已辭了工作,因為難找活。
他仔細看過了每一個求職網站的每一個欄目,和專業稍微沾邊的他都會投簡歷。大多數時候,他會直接被篩掉,得不到一點回應。偶爾進入面試階段,第一個問題永遠是詢問工作經驗,然后面試官微笑著告訴他,“我們不收實習生”。
坐在火車上,張洋對即將到來的生活滿是憧憬,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未來“有奔頭”。
小兵比張洋早到4天。見到張洋被押進門,小兵知道,這又是一個被高薪和專業術語騙進來的人。他懷疑過為什么會去靜海那么偏僻的地方,但對方說要到這邊買些“小粉”(模特行話,指修身的衣服——記者注),才上了車。當晚,他就和張洋使眼色,找機會商量如何逃出去。
被騙進來的第二天,小兵在傳銷人員的要求下說出了手機和銀行卡的密碼。因為吃過拳頭,小兵一直表現得很聽話。在里面待了幾個月的人告訴小兵,過兩天他們就會讓你騙人進來了。這讓小兵開始謀劃出逃,“被騙錢就當買教訓了,但騙人的事我做不出來,那樣就回不了頭了。”
從進入傳銷窩點開始,小兵一直在默默觀察其他人,找機會和他們聊天,尋找其中沒有被洗腦,想要逃出去的人。他發現,進入窩點一兩個月的人大多還想要出去,時間更久的已經習慣甚至喜歡上那兒的生活,盡管每天吃的是毫無油水的飯菜,活動范圍只限于那個燈光昏暗、晚上睡覺能聽到老鼠聲的平房。
10多人里,只有4個人想要逃走,剩下的都勸他不要反抗,因為會挨打,而且每過兩個月,所有人都會被轉移到新的地方。
張洋進來時也反抗過,他覺得整個屋子只有兩個人看守,10多個人怎么都能打得過。可是他被人毆打時,他們好像什么都沒有看見,只有小兵給他使眼色,讓他不要吃眼前虧。
張洋進來的第二天夜里,小兵趁看守睡著,偷出一部手機并向當地警方報警。等到警察把兩層鐵門砸開,也只有6個人愿意跟著警察離開。
在天津的火車站他們一起吃了早飯,還建了個微信群,偶爾聊聊彼此的近況。回想起過去幾天吃的漿糊一樣的菜湯和掉粉的饅頭,張洋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。
現在,張洋在北京一家酒吧當保安。他不喜歡酒吧,以前也從來沒有去過酒吧,“很吵,最開始覺得新鮮,現在聽音樂已經沒感覺了,麻木了。”但只有這份工作包吃住,也不需要工作經驗。他和領班談起過這段經歷,對方張大了嘴巴,眼睛都瞪直了,說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。
張洋和小兵還有聯系,但6個人的群很早就解散了,有個父母離異的女生一直向大家抱怨工作不順,“外面的世界很殘酷”,想要回去,覺得里面很溫暖。“如果你全身心投入進去,還是會感到快樂的”。在她眼里,那里是能逃避現實的地方,什么也不用擔心。